第六章

军官面色黝黑：“我怕死，行不行？！一想到那些被毒气熏死的士兵恐怖的脸，我常常半夜惊醒。现如今，大家都看明白了，中日之间早晚一战，我必须尽早离开这个鬼地方。”

姑娘轻蔑地嗤一声笑了：“你是堂堂一个兵种的长官，竟畏战如此。如果国民政府养的都是像你一样的军官，怎么堪得起一战？”

“在中国，当兵无非为吃粮，当官也是为俸禄，全是生意，谁真会拿自己的性命去拼？再说，我家三代单传，不能有闪失，得尽快把全家弄到美国去。俗话说，君子不立危墙之下。一旦兵衅肇启，玉石俱焚，我如何有面目去地下见列祖列宗。”

“李将军还是个大孝子!”姑娘媚眼如丝。

“中国人以孝为先，身体发肤受之父母，不敢毁伤。爱身惜命，有什么错？”

“那么，您再帮我拿几份文件吧，这样就能尽快筹够去美国的路费。”

“还要？！这份文件已经是我冒着绝大危险偷出来。”军人瞪大眼睛摇头。

“您既要美金移民，又不想冒险，天下哪有这等好事？”

军官踌躇，最后一狠心说：“行，要哪些内容？”

“我还要防化学兵队的人员编制、武器装备，以及德国顾问的训练方案。”

李将军狠狠心，一拍大腿，说：“价钱不便宜哦？”

“我们是识货的，等您的好消息。”姑娘把脑袋靠在军人肩膀上。

与此同时，在素有人间天堂之称的杭州，背靠北高峰，面朝飞来峰，翠山丛林环抱，掩映着一座佛寺梵幢。这就是江南禅宗重镇“灵隐寺”。时值仲秋，蝉鸣不断，太阳火辣辣地普照大地。中午时分，灵隐寺主持高僧陪同大森亮顺率领的日本佛教观光团用素斋。席间，杭州市长赵志游夸口炫耀，请日本客人下午参观笕桥机场与航空学校。

在“一。二八”淞沪抗战中，日军不断出动飞机轰炸，中国人民逐渐认识到空军建设的重要性。战争结束后，上海人民发起“航空救国”运动，向美国订购18架驱逐机，分别以捐献者名号命名。全国各地纷纷效仿，创建民间航空组织，并发起捐款献机活动。这让年轻的中国空军迅速壮大，形成一股不可小觑的战斗力量。当年中国空军主要部署在华东地区，以杭州笕桥机场为主要驻守基地。

受到赵市长邀请，日本客人雀跃答应。这可愁坏了以市政府陪同人员身份出席的陈树功。趁间歇，他接近赵志游身边，低声提醒：“赵市长，请日本客人参观笕桥机场，恐怕不妥，望收回成命。”

赵志游是个书生，脸一沉，回答：“有什么不妥？”

“笕桥机场是军事禁区，我怕日本僧人当中混有间谍。”

“我就是要让小日本看看，我们也有自己的空军，他们以后再想欺负咱们，办不到了。”

赵志游是著名建筑师，书生气十足，可他与蒋总裁沾亲带故，手眼通天，又是老同盟会员，国民党元老。陈树功不方便再劝，只能静观其变。

下午，市政府包车，将日本僧人一行送到笕桥，在市长赵志游带领下，进入笕桥机场与航空学校。与上午走马观花草草了事不同，这一回，观光团中的几名成员兴致勃勃，看得十分认真。他们对什么都好奇，四处打探，还违反规定，拿出相机拍摄照片。陈树功知道，这几个人就是混在观光团中的间谍，心急如焚。他偷瞄一眼赵志游，只见赵市长面露得意之情，毫不在意日本人的举动。这让他也不敢上去阻拦日本人拍摄，只能使劲想办法，如何才能毁掉这些照片，让日本人的图谋不能得逞。

炫耀完空军之后，赵市长仍然意气难平，吩咐下属将晚餐安排在岳坟前的杏花村酒楼。进餐之前特意将客人带入岳王庙，指着岳王神像，亲自讲解岳飞故事。日本人也装傻充愣，频频点头赞叹。

陈树功让酒楼跑堂把日本客人的随身行李与衣物收起来，集中寄存，名义上是让客人轻松入座，实际上是想趁机取得照相机。日本特务也狡猾不上当，其它物件都交给跑堂，偏偏那架照相机握在手中，不肯寄存，让陈树功无计可施。

杏花楼与楼外楼一样，以烹制西湖醋鱼扬名立万。比楼外楼更胜一筹，他们家还有一道菜，叫“醋鱼带柄”。取生鱼带鱼鳍的脊背肉，薄切如纸，做成鱼生，再以醋等调料调味。此菜鱼鳍如柄，鱼肉艳若桃花，与日本鱼生有异曲同工之妙，再与西湖醋鱼一同端上桌，两菜一生一熟，相映成趣。小日本看见这道菜，眼睛瞪得如饿狼，筷箸疾如飞梭，雨点般落在盘子里。陈树功盯牢两个日本特务，频频举杯敬酒。绍兴黄酒比日本清酒有劲，两个特务哪里经得住从小喝黄酒长大的主人劝酒，没费多久，已经眼睛迷糊，说话舌头大了。趁着酒酣耳热之际，陈树功招手让跑堂送来一大海碗，斟满酒，端起走到两个日本特务面前，假装喝醉走路不稳，一失足几乎摔倒，把一海碗酒倒扣在他俩手边的照相机上。趁他们还没反应过来，陈树功忙不迭道歉，同时出手飞快，假装用衣袖去擦拭相机，直接拉开胶卷仓的仓盖，让照片悉数曝光。

“对不起，看我笨手笨脚尽添乱。对不起，对不起。”陈树功一边道歉，一边鞠躬。两个日本特务也是懵了，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，拘泥于宾主之谊，他们也不好撕破脸发作，只能自认倒霉。

送走日本佛教观光团一众真假和尚，陈树功赶回南京，向戴笠汇报。戴笠仔细听完陈树功绘声绘色表功，面色凝重，说：“别高兴得太早，我不是泼冷水，毁了照片也没用。据情报，这两个家伙是空军方面的专家，我国空军的飞机型号、数量、训练状况，他俩只需看一眼，就了如指掌。难不成你把他俩眼珠子抠出来？”